2013年10月23日,據(jù)博文深圳翻譯公司了解到,在今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名單宣布前,人們提起聞名翻譯家李文俊先生時,總會特地加上一句“最早將卡夫卡和??思{先容到大陸的人”。
而諾獎名單宣布后,李文俊24小時內(nèi)竟接了100多個電話,在公家眼中,他溘然變成了“翻譯門羅的人”。
到目前為止,門羅在大陸只出版了一個中譯本,即李先生翻譯的《逃離》。據(jù)說,由于諾獎,它又加印了40萬冊,可除了當年千字100元的稿費外,李先生并無寸得。
這,就是一位翻譯家的無奈與茫然,83歲了,為翻譯福克納的《押沙龍,押沙龍!》,李先生幾乎付出生命的代價。也許,只有我們的孩子們才有權(quán)力來評價這其中的得與失,才會以異樣的眼光來審閱這個時代的怪異與粗鄙,我想,他們將永遠也無法理解,這一代人的冷漠、勢利與惡趣味,畢竟是怎樣煉成的。
人是命運港灣中的一條船,回頭看時,一切恍如游戲,而身在其中,誰也無法真正覺醒,過去的一切,終將飄逝,而其中的辛酸故事,卻指向了永恒。
舊雜志熏陶出的翻譯家
我1930年生于上海,爸爸在怡和洋行工作,他不是個頭腦機靈的人,但誠實肯干,從養(yǎng)成工一點點做起來,洋人對他很放心。
抗戰(zhàn)時,日本人占了租界,洋人都被關(guān)到浦東的集中營去了,爸爸無事可干,就每天帶我學英語,他也不講什么語法,就是帶我讀梅特林克童話的英文版。
爸爸有時會去集中營探望老板們,幫他們做點事,那時我還小,只記得那些英國人擠在一個大倉庫里,各家用床單隔成單間,還挺在意隱私權(quán)的,但那么多人住一起,洋人的體味又重,其實是太難聞了,給我留下深刻印象。
抗擊敗利后,洋人們卷土重來,爸爸被重用,他負責茶藝部,主要是向英國出口紅茶,工作挺輕松。
那時上海灘美軍軍艦良多,美國兵喝醉了酒就胡鬧、怪叫,各大報攤都有英文雜志賣,過時的就放在地上,非常便宜。我哥哥英文好,常買來看,我也隨著看,慢慢對英美文學產(chǎn)生了愛好。
金圓券讓國民黨人心盡失
回到洋行后,爸爸月收入有400元,比一般中國公司的人員高七八倍,那時家里的日子過得還不錯。由于抗戰(zhàn),我哥哥沒能念大學,后來進怡和洋行當養(yǎng)成工,以后自學音樂,到上海片子制片廠做了小提琴手,我姐姐則畢業(yè)于上海音專,我們家里藝術(shù)氛圍仍是比較濃的。我母親雖是中學學歷,但她的那個學校水平非常好,畢業(yè)后她考上了美專,第一天去上課,發(fā)現(xiàn)班里只有她一個女生,覺得很別扭,第二天就離開了,其實很可惜。
上高中時,我們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分左中右三派,傾向國民黨的同學看我家景還可以,是個小少爺,也想拉我過去,找我做過工作,但那時我已經(jīng)看了一些提高雜志,好比《糊口》雜志等,思惟上同情共產(chǎn)黨。不外,我從小對政治不感愛好,只想多讀書。
到后來,絕大多數(shù)上海市民都開始對國民黨不滿了,這主要是金圓券鬧的,此前雖有通脹,但日本人在的時候也一樣,大家總能對付過去,而金圓券讓中層以下的人再也熬不下去了。在洋行工作的還好點,工資發(fā)的是美元,不受影響,可普通庶民受不了,都但愿國民黨趕緊跑了算了。
組織糊口原來這么兇猛
1948年,我考上了復旦大學新聞系。
解放后,像我們家這樣沒有國民黨背景的,基本也沒受什么沖擊,幾年后,怡和洋行支撐不下去了,部門遷到香港,部門被新中國接收,成了進出口公司,爸爸在那里繼承工作,但工資沒那么高了,新領(lǐng)導讓每個人自己給自己定工資,爸爸看科長都寫得那么低,也不敢多要,只好寫了個更低的90元。那一段家里的糊口就比較難題了,好在我們都已工作,可以接濟一點,總還不至于餓肚子。
1952年,我大學畢業(yè),同班有辦法有階梯的人都留在了上海,剩下的人被集體分配到北京,先在培訓班里學了8個月馬列主義和新聞業(yè)務(wù),田家英、葉圣陶、黃胄都來給我們上過課。
在培訓班里,有件事對我影響很大。過組織糊口時,大家討論一個同學入團的題目,我對他不太了解,就表示棄權(quán),結(jié)果一些人怒不可遏地指責我,說這么莊重的事,作為一名團員怎么可以棄權(quán)?既然組織已經(jīng)考察他了這么久,你不了解他,就應(yīng)該無前提地相信組織。
我只好表示同意,可心里覺得,表達自己看法有什么錯?干嗎這么兇?從那以后,我對政治更不感愛好了。
培訓完,我被分配去作家協(xié)會,在《人民文學》雜志當助理編纂,幾個月之后,被調(diào)到《譯文》雜志,即《世界文學》雜志的前身。
從上海到北京,我倒也沒覺得怎樣,那時家里前提一般,住在里弄很小的屋子中,特別擠,北京究竟文化底蘊厚一些,上海洋氣,但四周沒有山,當時污染嚴峻,姑蘇河都是黑的,我覺得能到北京也挺好,沒什么抵觸情緒。
一輩子不愿意隨大流
好輕易到了單位,卻是三天兩頭政治運動,正常工作秩序經(jīng)常被打亂,我也被派到農(nóng)村去搞“四清”,實在就是斗人。
我上大學時,曾被派去安徽一個農(nóng)村搞“土改”,那里地主也很窮,和農(nóng)夫差未幾,可非說他克扣,讓貧農(nóng)們開會批斗他,控訴了半天,都是些曾經(jīng)罵過人、欠半升糧食之類的小事,斗完了,就直接把地主槍斃了。行刑前,地主的鼻涕拖得老長,看上去很可憐,大家自發(fā)去圍觀,以證實自己態(tài)度堅定,不怕看槍斃人。槍聲一響,地主的腦漿都給打出來了。
經(jīng)由這次事,我沒覺得自己受到什么教育,在那個年代里,我始終不愿意隨大流。后來歷次運動與我關(guān)系都不大,“反右”前,領(lǐng)導讓我給黨提意見,可我其實提不出來,所以也沒被劃成右派,“文革”時受了一點點沖擊,但我排得太靠后,沒吃過太多苦頭。
后來到了農(nóng)村,那也沒辦法,整個單位都下放了,誰也跑不了。干了點農(nóng)活,但怎么也比不上老鄉(xiāng)們干得多。
三分之二的時間被曠廢
“大躍進”時,我曾被派到村里辦“小高爐”,可我們誰都不知道“小高爐”是什么,不外是從老鄉(xiāng)家收來鐵鍋,煉成鐵坨子,質(zhì)量還沒原來的好。那時這種怪事太多了,農(nóng)村木匠作坊里,本該技術(shù)好的老師傅說了算,卻偏要從門徒中培養(yǎng)黨員,讓外行來管內(nèi)行。
三年“天然劫難”時,我們在北京一樣吃不飽,餓死人倒沒見到,但浮腫的人良多,后來可以買高級糖了,我夫人是資產(chǎn)階級出身,有一點金戒指之類,都拿出來換成錢去買糖了,算是能對付過去。
可以說,從我開始工作起,到“文革”結(jié)束,三分之二的時間不能干工作,只能偷偷到藏書樓借書看,到“文革”后期,各基層單位的抵擋徐徐強了,上面搞運動,下面拖拖拉拉,就是不落實,上面也沒辦法,你總不能把大家都給撤了吧?
卡夫卡的書是“反面教材”
上世紀50年代時,還能做點工作,但所謂世界文學范圍很小,開始還有社會主義陣營,后來他們都“變修”了,作品也不能再先容了,只能先容阿爾巴尼亞、越南、朝鮮等少數(shù)幾個國家的作品,此外是先容一點西方的古典文學作品,還不能太出名,好比《紅與黑》這樣的就不行,算是“侵蝕青年”。這么對付了幾年,到后來連這也對付不下去了,《世界文學》雜志干脆???。
“文革”結(jié)束后,1979年,《世界文學》復刊第一期,發(fā)表了我翻譯的卡夫卡的《變形記》,當時,同時配發(fā)了一篇1萬多字的批判卡夫卡的論文,由我、我夫人和葉廷芳三人湊了一萬多字,這叫“批判性的先容”,后來我建議上海譯文出版社內(nèi)部出版卡夫卡的作品,打出來的旗號也是“作為反面教材”。
沒辦法,當時大環(huán)境就是這樣,后來就越來越好了。
年青人不愛嚴厲閱讀是世界潮流
今天年青人不愛讀外國小說了,我覺得任其天然,不看就不看,在世界哪個國家,都是不看經(jīng)典的人多,但也總有喜歡文化喜歡思索的人,在大學畢業(yè)生中,假如有1%的人喜歡看外國文學,這也就不少了。
現(xiàn)在競爭激烈,大家都在忙“有用的事”,這也不要緊,等發(fā)展到一定程度,你就會覺得空虛,等有了錢之后,你就會特別想知道世界和人生畢竟是怎么回事。
對于嚴厲閱讀,號召也沒用,當然,你們作為媒體應(yīng)該盡量呼吁,但我覺得不大可能改變世界的潮流,今天美國年青人也不看嚴厲小說。
只能等出版社良心發(fā)現(xiàn)
如今翻譯的收入確實比較低,可這種事國家也沒辦法,也搞不懂誰在當真做,誰不當真,我干了一輩子翻譯,沒得過什么便宜,晚年給了個榮譽學部委員,也就是多個書報費,偶然有點補貼,沒什么大變化,該住多大屋子還住多大屋子,該拿多少退休金還拿多少退休金,這也挺好,我不但愿讓別人側(cè)目而視。
說進步翻譯稿費尺度的人良多,可現(xiàn)在不少出版社也在訴苦快關(guān)門了,它們也很少有賺大錢的。就算賺了錢,也主要是靠翻譯暢銷書,可那種書比較好譯,不需要譯得好的人才去做,真正難譯的是經(jīng)典之作,卻又沒市場??傊瑢δ壳暗那闆r,我看不出有什么好辦法。
以《逃離》為例,原本也就印個1-2萬本,人家一次性支付翻譯費,按千字百元尺度,算是夠給面子了,上海譯文出版社給的稿費只有千字60元,那時我也不懂,認為賣不了多少?,F(xiàn)在加印了這么多,人家一聲不吭,我能怎么辦?我也83歲了,犯不上為這種事大動肝火,咱也就只能等著別人良心發(fā)現(xiàn)唄。
門羅也寫出了中國留守父母的痛
我對門羅一直比較看好,我擔任過加拿大文學研究會副會長,去過那里3次,知道門羅在當?shù)厥軞g迎的程度,所以別人讓我譯《逃離》,我一點也沒猶豫就接下來了,此前我還主動翻譯過她的《熊從山那邊過來》,發(fā)表在《世界文學》雜志上,并收入我的譯文自選集中。
門羅的小說比較低調(diào),不擺出高深莫測的樣子,善于刻畫小人物,展現(xiàn)他們表面快樂、內(nèi)心辛酸的形象。在門羅筆下,命運不可捉摸,可能由于一場激情,人生的軌跡就改變了,《逃離》中有這樣一個故事,女兒說走就走了,而母親卻不敢搬家,怕收不到孩子的來信,這種情感今天中國人也普遍存在,孩子出國了,父母等不到他們的動靜,仿佛從沒有過這個孩子一樣。人生難以預(yù)料,這是人類普遍的痛苦。
遺憾的是,我從沒見過門羅,每次到加拿大,我都泡在藏書樓中,忙于收集福克納的資料。門羅比我小一歲,我們都得了心臟病,但她比我還慘,我好歹沒動手術(shù),她還動了手術(shù),可能無法去斯德哥爾摩領(lǐng)獎了。
阿特伍德太囂張
一次阿特伍德在臺上演講,我在臺下看到過她。良多人覺得她今年沒獲諾獎,感到很遺憾,實在她還年青,有機會。
與門羅比擬,阿特伍德有點囂張,咄咄逼人,她是個女權(quán)主義者,我同意女權(quán)主義,但適可而止,男人也挺可憐的,不能把什么事都怪到他們身上,不女郎人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,是不是也應(yīng)該自我檢討一下呢?
阿特伍德比較激進,在一些組織中任過職,諾獎已經(jīng)給了女權(quán)主義者良多次了,這次也可能是想殺殺阿特伍德的銳氣吧。
加拿大小說有鄉(xiāng)土氣味
整體上看,加拿大的小說太像美國小說了,這既賺便宜也吃虧,不外仔細閱讀的話,加拿大文學仍是有自己特點的,即鄉(xiāng)土氣味比較濃厚,充斥著淳樸的鄉(xiāng)情,作家筆下的小人物多,不像美國那么都市化,好比歐茨筆下就多是反凡人物。
我不喜歡看太高超的小說,由于包含了比較復雜的哲學,看不懂,我也就配看看門羅,實在,類似的作家在英美文學中不罕見,好比美國的薇拉·凱瑟,他們可能不算第一流,但每個飛機場里都會擺放很多他們的書,這些作家不寫太深刻的東西,帶有很強的地方特色。小說太高深了,就看不到普通人了,我喜歡了解普通人的糊口。
心臟病發(fā)生發(fā)火不怪??思{
我這一輩子翻譯的東西不算多,加起來大概不超過400萬字。
翻譯《押沙龍,押沙龍!》時比較辛勞,導致心臟病發(fā)生發(fā)火,實在,我也不愿意心臟病發(fā)生發(fā)火,這也不能怪福克納。我在難題時期挨過餓,后來比較貪嘴,導致身體偏胖,不像現(xiàn)在,能維持在60公斤以下,那時走路都氣喘,一直也沒很好地檢查過,那一段時間又比較累。
醫(yī)生給我電擊了五次,心臟才恢復跳動,第二天我醒來時,渾身插滿了管子,兒子問我吃點什么嗎?我說吃點吧,他跑到病院對面的城隍廟小吃連鎖中,給我買了茶葉蛋,這是我一輩子吃過的最好的東西,兒子還用手撫摩了一下我的下巴,他對我從沒這么親熱過,我當時想,這也就不虧了。
病情好轉(zhuǎn)后,這些年又翻譯了一些書,多是比較好玩的東西,好比《小熊維尼》《秘密花園》,我仍是挺喜歡看這些兒童讀物的。
后來翻譯了《白叟與?!?,固然它的中譯本良多,張愛玲就譯過,但她自己并不滿足,說文里文氣,缺乏陽剛之氣,余光中也翻譯過,他自己也檢討是“戴了手套干的這活”,我按自己理想重新翻譯了一遍,得到一些網(wǎng)友的肯定,說比張愛玲譯得好,既然有人表揚我,我當然挺興奮。